君子與小人的命題
李禹東
中華文明悠悠五千載,恐怕還沒有誰的地位超得過孔夫子,后人尊之為圣,八股取義的年代,更是以孔子的儒家學說為大。凡事只要與圣人沾邊,就一定是對的。宋朝朱熹之所以在明清時代大紅大紫,也正是因他窮盡一生研習儒家學說。這儒家學說,總是強調君子與小人之別。君子坦蕩蕩,小人長戚戚。正因如此,提倡這一學說的孔圣人,也就看做是千百年來的“君子一人”。同樣的,孔子強調仁義,也就自然被認作是仁義之人。誰做了錯事,都應該學學孔夫子,他是正義的化身,是道德的標準。君子也好,道德也罷,書讀多了,我倒確實產生了些疑問。
孔子代理魯國宰相的時候,沒幾天就殺了一位大夫少正卯。學生子貢問他,如此做法,是否欠妥當?孔子義正言辭,說了這么一句話:
“少有惡者五,而盜竊不與焉。一曰心達而險,二曰行僻而堅,三曰言偽而辨,四曰記丑而博,五曰順非而澤。此五者有一于人,則不免君子之誅;而少正卯兼之,此小人之桀雄也,不可以不誅也。”
歷史就是這么無情,也許孔夫子所言確有其道理,但千百年來,卻幾乎無人深究真相。因為孔子就是一切尺度的標準,他殺了人,只能證明是對方的錯。對于孔子殺少正卯,一說是他上任三個月后所為,而司馬遷則認為,孔子只上任七天,就拿下了對方。人們為孔子的所作所為進行多種辯護,非常干脆的要數朱熹。朱夫子老人家通過對比孔子的品行而一口咬定,圣人根本沒有殺少正卯——這自然是為了儒家學說的光鮮亮麗。而到了五四時代,因反封建的需要,“圣人治奸”的說法也跟著盛行。這些辯護與反對更多地帶著主觀色彩,終歸是缺少點公正性。
少正卯何許人也?如前文所述,他曾是魯國大夫。孔子從政,多是依靠學生推薦,而少正卯其人,雖學識不及孔子,但在民間更有親和力。學生是孔子的驕傲,但有一個事實是,他的學生有很多跑到了少正卯那里。平心而論,這看上去很像一場赤裸裸的利益之爭。如果仔細推敲,孔子的自辯看上去鏗鏘有力,但卻又莫能兩可。
如果我是子貢,我的問題一定不會就此打住。既然孔子認為對方心達而險、行僻而堅、言偽而辨、記丑而博、順非而澤,我一定會深究,何以認定其險惡?何以見得其對惡事堅定?何以認定其能辨之事為虛?何以得知其對丑惡之事廣博?何以看出其光鮮外表背后之“非”?如果孔子一一作答,后世也就少了許多爭論,只可惜,子貢沒有問,孔子也就沒什么可回答的了。
因被誅殺,少正卯未能像孔子一樣,留下廣泛著作,因此后人不知少正卯有何主張、在政治上又有多深功力。也就更給世人留下了討論的空間。何為小人?何為君子?倘若孔子未曾誅殺對方,而是少正卯殺害了孔子,然后也用“心達而險、行僻而堅、言偽而辯、記丑而博、順非而澤”來形容對方,那隨后千百年的中華文明史,會不會也為少正卯立一尊像?尊其為圣人,而孔子次之?后人會不會將少正卯當做一切道德的標準,而非孔子?宋朝的朱熹又會不會改行研究起少正卯的學說呢?
如果說,少正卯確為小人,有篡權奪位或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之意,按照儒家優秀的繼承人孟子所言,“民為貴,社稷次之,君為輕”來看,究竟是否除之,也實在值得商榷。春秋戰國,究竟誰做霸主,本就沒有定論。
按照儒家的邏輯,誰能為百姓造福、施行仁政,誰就應當是國家的領導者。以今人角度視之,在世襲統治下的時代,家族的統治地位是恒定的,因此可以看出叛臣、權臣甚至叛民未必就不能造福于社會。若不是劉邦項羽揭竿而起,秦朝的殘暴統治恐怕難以平息,而漢朝霍光權傾朝野,卻照樣能為國家做不少好事。誠然,后世也出現了諸如趙高、王莽這樣的敗類,但少正卯究竟是什么人,在孔子殺他的時候,實在難以準確判斷。
歷史匆匆翻過,許多事只能留下個假設。孔子對也罷、錯也罷,木已成舟,留給你我的只剩一場思想世界的討論。圣人的尊號,也許確實實至名歸,也許只是因為孔子的一刀,而永久易位。對于此事,朱熹選擇為孔子辯護,這沒什么好奇怪的,因為他本人正是儒家的代表。只是我們難以想象,倘若少正卯一刀劈死了孔子,被尊為圣人,朱熹又是否會改口為少正卯進行辯護呢?可見再偉大的思想家,隨著歲月流逝,留給后人敬仰的,也不過是頭頂的光環、是被修飾、被神話過的軀殼,我們崇拜的,只不過是我們內心的一個形象。至于他們關起門來真實的思想世界,其實沒什么人在意,也沒什么人會懂。
你知道嗎?信仰不是信奉什么神明,而是對自己的一種要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