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之所以總在“反對”
孔子說,“政寬則民慢,慢則糾之以猛;猛則民殘,殘則施之以寬。寬以濟猛,猛以濟寬,政是以和。”雖然距離孔子說這番話已經過了兩千多年,但人類的歷史都一直實在寬、猛交替之中進行的。事實上,比孔子更老一些的老子,早就在他的思想中表露了類似的觀點。他提出,要“知其雄,守其雌”、“知其白,守其黑”、“知其榮,守其辱”,世間萬物陰陽交替,陰陽之間彼此轉化,是一組對立與統一的合體,居安者若不思危,則終將自食其果。所以,與既定事實唱一唱反調,有時反倒是一種大智慧的體現。
在一次對刑事犯罪的投票中,九位參與者均投了贊成票,但美國大法官霍姆斯卻投了“無罪”。犯人罪孽深重,作為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,都應選擇將對方繩之以法,霍姆斯卻在毋庸置疑的罪行面前選擇了對犯人的“袒護”。當有人問他這樣做的原因時,他的回答卻極富智慧。他認為,十個人中,既然有九人判處對方有罪,那么在對判處罪行的問題上,他的這一票無足輕重,正義勢必會得到伸張。但他之所以與正義背道而馳,則是試圖在不影響它的前提下,表達一種反對的精神。在任何一個時代里,一種觀點的誕生,都會伴隨著相反的意見。有時,這種反對意見顯得幼稚可笑,但也有時候,這種反對意見卻經過深思熟慮。霍姆斯的反對,有一個重要的考慮,既是“在正義得以伸張”的前提下,這就需要對所有投票者具有深刻的理解。
所以,雖然很多人都在反對,但做一個合格的反對者,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
在封建時代,由于科學技術的局限性,要想維護全社會的穩定,就需要一種森嚴的等級制度。所以在那個年代,愛國必須首先表現為“忠君”,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只有提高統治家族的絕對威嚴,全國上下才能擰成一股繩。這種狀況在現代社會中已不被提倡。隨著維護社會穩定的手段日益豐富,黨派的統治早就替代了家族。理論上來說,任何人都可以入黨,任何人都有機會成為黨的領導者,任何人也就都擁有成為國家領導人的機會。于是,人類上一個階段的整套政治體系,其實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的對立面。換言之,我們這個時代,本身也就成了上個時代的“反對者”。
即便是在具有“民主”思想傳統的歐洲,受到生產力局限,古時的民主制度也只適用于極小的團體里,隨著羅馬人領土的擴大,也不得不對這種“民主”表示反對。直到社會再次進步,他們才重新擁回了古人的思想,重新進入“民主”的模式。這個過程,也正是一段提出觀點、提出反對觀點、提出反對反對觀點的觀點,這樣一個不停否認的歷史進程。
每一個時代本身,都是一位“反對派”,處在每一個時代中的智者,又同樣會對自己的時代提出反對。逆來順受的人,不過是一群奴才(當然,有許多時代是需要奴才的),但會影響到社會進步的過激反對,其實也帶有一種“奴性”。對國家、對政府完全的順從是錯誤的,但跟隨無知者信口開河的胡言亂語一同“對抗”時代,也是錯誤的。就好像已經破產的希臘政府在無奈之下提出削減福利、改變懶惰的生活態度一樣,人民一浪高過一浪的反對聲,其實只會讓昔日那種舒服而慵懶的生活離自己更加遙遠。
我就是一個十足的反對派。先前有一次,我對父親的一位朋友表達過自己的真實想法。很多時候,我并不是真的要打倒什么,而是想提醒居安者要記得思危。我理解我們國家的決策者選擇的方向,也完全理解社會上的憤青對一些政治問題的不滿。可是,在決策者面前,我會替憤青講話,在憤青面前,我又會替決策者講話。我是雙重的反對者,而我所做的事,出發點卻是讓他們彼此增進了解,讓居安者思微,讓思危者看到希望。雖然力量微薄,但畢竟也是一份向上的力量。
世界的存在,有雄必有雌、有白必有黑、有榮必有辱,但只有全方位了解社會整體的人,才有可能做到“寬以濟猛、猛以濟寬”,很多時候,我被人看做是一個反對派,但事實上,我卻是一滴歷史的潤滑劑。